1989年5月19日，趙紫陽在天安門廣場前手提揚聲器：「同學們，我們來得太晚了。對不起同學們了。你們還年輕，來日方長。你們不像我們，我們已經老了，無所謂了。」（Xinhua / AFP）

文•江峰

〈歷史的瞬間〉

1989年的北京，夏天的喧囂來得很早。廣大青年學生和民眾在天安門廣場，這個古老的國家的政治中心，開展了一場民主運動。中國往哪裡去，民主運動會迎來怎樣的結局？中央有著明顯、不同的聲音，但是對外還是鐵板一塊，直到有一天，一個大家熟悉的面孔出現在廣場學生當中，拿著手提揚聲器：「同學們，我們來得太晚了。對不起同學們了。你們還年輕，來日方長。你們不像我們，我們已經老了，無所謂了。」

講這話的人就是趙紫陽，當年的中共中央總書記。

趙紫陽，出生在河南省滑縣一個地主家庭，原名趙修業，後來改名趙紫陽。1935年北平一二九學生運動中，他參加了臥軌請願，是中國最早的學生民主運動的參與者。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。

1948年以後，趙紫陽在四川、內蒙、廣東工作，作風硬朗實幹。

1960年代初，趙紫陽主政廣東期間，親身體驗香港從小漁村，變成世界的金融中心，而廣東由富裕的僑鄉，陷入飢餓和貧窮中，並親歷廣東幾次大規模邊境偷渡衝關事件。文革期間，趙紫陽已經是廣東省委第一書記，造反派要他交權。趙紫陽想了一個辦法，對造反派說：「這樣，一個呢，是整個省政府交給你們，你們把廣東管起來。」這造反派傻眼了，只會造反整人，誰會管理那麼大一個的省分哪？趙紫陽看看這些幼稚激動的造反派，接著說：「第二個呢，就是你們監督我趙紫陽，但是所有的事情還是原來的領導班子來做。」儘管趙紫陽運用政治智慧巧妙過關，但是卻遭受周恩來痛批。

批鬥下的大徹大悟

後來挨批鬥讓他對中共有了「大徹大悟」。

趙紫陽親口對兒子趙二軍說：「世界上別的國家的黨，是居安思危，而中共卻是居危思安。從前自己是在台上的，有整人的權力，從來不會感受到被人整是什麼滋味，那是，丟掉人格，沒有尊嚴，踐踏人性。」

趙紫陽儘管在「文革」時備受衝擊與打壓，但是，他重新被啟用後卻對當時的「造反派」年青人寬大處理。他認為年青人是無辜的，需要反思的是產生那種罪惡的制度。

70年代中期，文革尚未完全結束，來到四川主持工作的趙紫陽一反共產黨的整人傳統，展現出理性、開明風氣；改革開放初，趙紫陽在四川大力推進農業、工業體制改革，老百姓都說「要吃糧，找紫陽」，口碑很好。

1980年趙紫陽進入政治局常委，後擔任總理。當時的不少體制內高層人士儘管遭受文革等運動迫害，都認為黨還可以自己糾正錯誤，幾乎沒有人從根本上質疑共產黨創造的這個制度，一黨專權的危害，趙紫陽也是這樣的共產黨人。

當時積極保護自由知識分子的總書記胡耀邦，因為「反自由化不力」，被拉下台來。

1987年趙紫陽被確認為中共總書記。他啟動和領導的改革運動，為中國從閉關鎖國的計畫經濟，轉變為全球性的市場經濟奠定了基礎。他在任期間是中國最為開放的時期，對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的限制都有所放鬆。

1989年胡耀邦去世後，廣大青年學生和民眾舉行大規模的紀念和示威活動，發展成轟轟烈烈的民主運動。在六四學運問題的處理上，趙紫陽的政改新思路也表現得十分明顯：要對話，而不是對抗，「在民主與法制的軌道上解決問題」。趙紫陽不認為學生們是要「推翻社會主義制度」；而且相信，通過社會協商對話、增加政治透明度，完全可以緩和社會矛盾，使學潮成為推動中國政治改革的積極力量。

但是，5月17日，鄧小平召開政治局常委會議。要求黨內保持一致，打算使用軍隊鎮壓學生運動。趙紫陽環視四周，楊尚昆，喬石、李瑞環這些原來支持學生的，現在表態支持軍隊鎮壓了。

在共產黨幾十年的運動中趙紫陽多少次違心表態了，一輩子退縮，這次他不想退了。用百姓的血汗錢養了軍隊，再掉轉頭把老百姓殺掉？這碰觸了這條屬於做人的底線，趙紫陽決定不再違心妥協，他決定「背叛」這些同志們，他說，不！瞬間，他失去了權力，被迫下台。成為胡耀邦之後第二個被廢黜的中共改革派領導人。但是，不同於當年的耀邦，紫陽拒絕在批判他的共產黨中央全會上自我檢討、自我閹割，成為一個專制型政黨內罕見的有良心的「叛逆者」。

兩次提退黨 靈魂已自由

5月19日，就是本文開頭的那一幕，趙紫陽前往天安門廣場對學生發表了談話，說完趙紫陽向在廣場的學生們鞠躬，學生們熱烈鼓掌，學生哭了，趙紫陽也幾度哽咽。趙紫陽手拿小喇叭、身穿灰呢敞開領口中山裝的形象，這是趙紫陽離開政壇前的最後一次向公眾亮相。這也是中國現代史永恆定格的一個畫面。從此，發自黨內改革的一線希望破滅，中華民族陷入更深的黑暗中。

被撤職後的趙紫陽一直是官方忌諱的話題，被軟禁在家。早期鄧小平發現江澤民心口不一，搞表面文章，對改革並不真心，於是多次表示趙紫陽只要認錯，就可以恢復工作。但是趙紫陽堅持要對民族和人民負責，站在真理一邊，絕不妥協。

1991年，趙紫陽看蘇聯解體，人民砸克里姆林官塔頂紅五星、砸蘇共牌子。他說人民大多數拋棄了那個制度。

1994年元月，趙紫陽又明確表達「改革開放就是要把國家納入現代世界文明和世界市場經濟體系中去」，「就是高舉民主旗幟，要實行民主政治，結束無產階級專政」。

1996年趙紫陽明確表示「一個國家要實現現代化，要實現現代的市場經濟，現代文明，就必須實行政治體制上的議會民主制。」

趙紫陽人生最後的日子裡，兩次正式向黨中央提出退黨，中央諱莫如深。儘管組織上趙紫陽無法得到批覆，但是他的靈魂已經得到自由。

他告訴兒女死後不進八寶山。

2005年1月17日凌晨，趙紫陽病情惡化。他的五個子女向父親做最後的傾吐。趙五軍說：「爸爸，你放心，我們已經知道什麼是善良、正直！我們的所作所為，絕不會玷汙您的名字。」很少在孩子們面前掉淚的趙紫陽，淚水流淌不止。7時1分， 趙紫陽心臟停止跳動，再也沒有人能夠禁錮他的心靈了！

2005 年1 月17 日7 時1 分，趙紫陽心臟停止跳動，再也沒有人能夠禁錮他的心靈了。圖為2005 年1 月29 日，一位婦女在八寶山公墓外悼念趙紫陽。（Verna Yu / AFP）

為了讓人們忘卻歷史，官方打壓民間的悼念活動，趙紫陽的名字成為中國官方的禁忌。16年的軟禁生涯，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中恐怕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，但是對一些中國人來說，已經足以長到，讓他們不知道趙紫陽其人，足以讓他們淡忘，中國曾經有過一群人用年輕的鮮血對民主自由的奮鬥。

「你能阻攔人們的悼念，你無法阻止人們的思念；你能禁錮一個身軀，但是你無法禁錮一個高貴的靈魂。」歷史上的今天，向趙紫陽致敬。◇